他话语简洁,却点中了吴荣心中最深的隐忧。
如此不分昼夜,人马交替,除了必要的饮水和短暂进食,几乎没有任何停歇。
直到十月初八清晨,天色蒙蒙亮,灰白色的光线勉强照亮了大地,一幅令人触目惊心的荒芜画卷才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
时值万历十九年,小冰河时期的影响已然肆虐。
放眼望去,关中大地仿佛被抽干了生机。
本该是秋收后残留着庄稼茬子、孕育着来年希望的田野,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的龟裂。
土地干涸得张开了无数道狰狞的口子,如同濒死巨兽身上无法愈合的伤口,深不见底。
枯黄的杂草在裂缝间顽强而又绝望地探出头,却也被秋霜打得蔫头耷脑,了无生气。
远处稀稀拉拉的几片麦田,麦秆矮小得可怜,如同侏儒,穗子更是干瘪空荡,在晨风中无力地摇晃,显然已是颗粒无收。
官道两旁,偶尔可见倾倒的屋舍残骸,以及被遗弃的、破烂的农具,无声地诉说着主人背井离乡的无奈与悲凉。
真真是“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的凄惨景象!
偶尔遇到零星早起、面黄肌瘦的农人,他们佝偻着身子,在几乎不可能长出东西的田地里机械地翻找着可能存在的草根或者遗漏的、干瘪的薯块。
看到吴荣这支风驰电掣、煞气腾腾的马队经过,他们也只是麻木地抬起浑浊的眼睛瞥上一眼,随即又低下头,继续那无望的劳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早已习惯了这世道的艰难与任何突如其来的变故,眼神空洞得让人心寒。
那是一种被天灾人祸反复蹂躏后,对命运彻底妥协的无奈与麻木。
吴荣看着这一切,心中不禁沉重。
他想起奕帆平日里时常念叨的“民生多艰”,想起镖局时常赈济灾民,此刻亲眼目睹这赤地千里的惨状,更是深刻体会到总镖头那份悲天悯人的胸怀。
然而,此刻他无暇他顾,救人之事迫在眉睫。
“崔兄,你看这…唉!”
吴荣叹了口气,对并行的崔百华道,“二弟若见此景,不知又要如何忧心了。”
崔百华目光扫过路旁的凄凉,沉声道:“天行有常,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然人力有时尽,天灾无情,最苦的还是黎庶。
待救出总镖头,或可再议赈济之事。”
他话语冷静,却也隐含一丝不易察觉的恻隐。
这时,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路标残破,难以辨认。
吴荣勒住马缰,抬手示意队伍暂停。
他目光扫视,看到不远处田埂上有一个正在挖树根的老者,便对身旁一名机灵的年轻镖师道:“赵青,你去问问那位老丈,往洛阳方向,走哪条路更近便些?
切记客气些。”
赵青领命,下马快步走到那老者身边,拱手施礼,语气恭敬道:“老丈,叨扰了。
请问往洛阳去,这两条路,哪一条更近些?路况可好?”
那老者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沟壑、黝黑干瘦的脸庞,眼神浑浊,他看了看赵青,又看了看远处那支彪悍的马队,嘴唇哆嗦了一下,似乎有些畏惧,声音沙哑如同破锣道:“军…军爷…左边那条,是官道,绕远些,但平坦…右边那条,是近道,但要穿过黑风峪,那地方…不太平,有…有吃人的东西…”
他话没说完,就低下头,不敢再看,继续用颤抖的手抠挖着坚硬的土块。
赵青道了声谢,回来禀报。
吴荣闻言,眉头微皱:“黑风峪?不太平?”
他看了一眼焦急的众人和疲惫的马匹,毅然道:“救人如救火,顾不得许多了!
就走右边近道!大家打起精神,小心戒备!”
马队再次启程,转入右边那条更显荒凉的小路。
如此又强行支撑着奔波了将近两个时辰,人困马乏到了极限,尤其是马匹,接连又倒毙了两匹,再跑下去只怕未到洛阳,坐骑就先死光了。
吴荣虽心急如焚,却也不得不下令,在过了函谷关后,寻了一处背风的山坳,决定休整三个时辰。
此时已是十月初八午后未时(约午后1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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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也顾不得地上冰冷,有的直接瘫倒,有的强撑着给马匹喂水喂料,处理伤口。
吴荣和崔百华靠坐在一块岩石后,啃着干粮,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恨不得立刻睡死过去。
然而,就在众人精神最为松懈的时刻,异变陡生!
“嗖!嗖!嗖!”
数道凌厉的破空之声骤然响起,几点寒星直取负责外围警戒的两名镖师!
“敌袭!”
崔百华反应极快,暴喝一声,身形已如鬼魅般掠起,长剑出鞘,在空中划出几道精准的弧线,叮当几声脆响,将射来的暗器尽数格飞,动作干净利落。
吴荣也瞬间惊醒,倦意全无,仿佛被冷水浇头,猛地拔出腰刀,厉声道:“结阵!保护马匹!”
镖师们训练有素,虽疲惫不堪,仍迅速靠拢,背对背结成圆阵,刀剑向外,警惕地注视着黑暗的山林,如同受惊的刺猬竖起了尖刺。
只见山林中影影绰绰,跃出十余人,为首一人身形瘦高,动作矫健如猿猴,虽未蒙面,但逆光下面目模糊,他冷哼一声,声音带着几分邪气道:“哪条道上的朋友?路过俺们的地盘,也不递个拜帖,留下买路财,未免太不懂规矩了!”
话音未落,他已揉身而上,双掌一错,带着一股灼热而略显阴柔的掌风,直扑方才出手格挡暗器、显是头领之一的崔百华!
掌法诡异,带着日月神教的路数,却隐隐透着一丝让崔百华感到熟悉的至阳韵味!
崔百华心中一凛,不敢怠慢,长剑疾刺如星飞电射,施展的正是奕帆所授、糅合了青城剑法精要的独孤九剑前式,剑尖颤动,如灵蛇出洞,直指对方掌法衔接的细微破绽。
同时,他体内九阳真气自然流转,至阳热气沛然勃发,透剑而出,剑身甚至隐隐泛起微不可查的淡金光泽!
“咦?”
那瘦高男子惊噫一声,显然没料到对方剑法如此精妙迅捷,内力更是至阳至刚,与自己的内力隐隐同源,却更为精纯浩大,如皓月之于萤火!
他变招极快,掌影翻飞,如同穿花蝴蝶,试图以诡异身法避开剑锋,同时催动内力,掌风中的灼热之意更盛,隐隐带着一股吸扯之力。
两人以快打快,身形交错,瞬间交换了七八招。
拳风剑气激荡,将周围的枯草碎石卷得四散飞溅,在山坳中激起小小的烟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