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并不像寻常跳大神那样剧烈舞动,而是踏着一种古老的步伐,绕着戏台缓步而行,单鼓有节奏地敲击,口中用一种特殊的、带着韵律的调子唱了起来,那既非神调,也非戏文,而是一种更古老、仿佛能与天地鬼神直接沟通的语言:

“台上的角儿,幕后的魂,且停锣鼓听我言。阳世有路尔不走,阴司无门偏强留。强拉生人充行当,坏了轮回损阴德。可知尔等名姓早入生死簿,何必苦缠这破败台前?”

鼓声如同无形的屏障,将那怨毒的唱腔暂时隔开。台上的鬼影似乎躁动起来,动作变得急促。

乌林答老爹继续唱道:“尔等冤屈,天地可鉴。然冤有头,债有主,何必牵连无辜后生?他阳寿未尽,亲眷在堂,尔等强留,徒增新怨,于尔等超生何益?”

小主,

这时,戏台正中,一个穿着班主服饰、面容模糊的高大鬼影缓缓浮现,它没有唱,而是发出一种金石摩擦般冰冷的声音,直接回应着乌林答老爹的鼓声和唱词:“戏比天大!班子不能散!他……合该是我的人!”

“世间无不散之筵席,戏文亦有终场时。”乌林答老爹毫不退缩,鼓声更加急促,“若尔等愿放他归阳,我愿以此鼓此舞,为尔等做一场‘安魂法事’,超度尔等往生,助尔等早登极乐,或寻那真正无拘无束的戏台去唱!强过在此做这孤魂野鬼,永世被困!”

那“班主”鬼影沉默了片刻,台上的绿光剧烈地闪烁起来,其他的鬼影也停止了动作,仿佛在等待“班主”的决定。空气中的怨气翻涌,冰冷刺骨。

许久,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甘,却又有一丝解脱的渴望:“此言……当真?”

“萨满之言,通达天地,绝无虚妄!”乌林答老爹斩钉截铁。

“……好!”那“班主”鬼影猛地一挥手,“但需他……亲口承诺,年年此日,于此台下,焚化纸扎戏箱、金箔银锭,供我班子使用!直至我等……往生!”

乌林答老爹看向栓柱爹娘,他们连忙点头应承。

协议达成,乌林答老爹不再多言,他猛地敲响单鼓,开始跳起一种极其古老、充满力量的萨满舞蹈,口中诵唱着安魂的超度经文。那鼓声和舞蹈,仿佛带着净化一切的力量,戏台上的绿光渐渐变得柔和,那些鬼影也开始慢慢淡化,它们最后齐齐朝着乌林答老爹和栓柱家人的方向,如同谢幕般,施了一礼,然后随着逐渐微弱的锣鼓声,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与此同时,坐在太师椅上的栓柱猛地吐出一口黑血,眼神恢复了清明,他看着周围,茫然地问:“爹,娘,我咋在这儿?”

栓柱的病好了,但经历此番劫难,他性情大变,再也不敢提及任何关于戏台、鬼怪的话题,对那片土地充满了敬畏。而栓柱家也信守承诺,每年在那戏班忌日,都会去戏台下焚烧大量的纸扎戏服、道具和金银元宝。

那鬼戏台,自此以后,再也听不到夜半的唱戏声了。只是偶尔有晚归的人说,在远处瞥见戏台上似乎有光影一闪而过,像是落幕时,最后收走的那盏灯。

梨树屯的人更加坚信,有些地方,有些行当,有着外人无法理解的执念和规矩。你可以不信,但不可不敬。而那方小小的戏台,也成了屯子里一个永恒的禁忌,提醒着后人——莫轻易许诺,莫冲撞鬼神,尤其是在那锣鼓响起,大幕将开的时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