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拒受储印

净乐国的早朝总裹在一层薄薄的晨雾里。太和殿的朱漆大门刚被内侍推开,带着水汽的风便溜了进来,卷起鎏金铜炉里袅袅升起的龙涎香,在梁柱间打着旋儿。文武百官早已按品级站定,紫袍的尚书、青袍的侍郎、绯袍的御史,靴底踩在光可鉴人的金砖上,静得能听见香炉里火星爆开的轻响——那声音细碎,却像在叩问每个人的心。

玄元站在丹陛左侧的白玉栏杆旁,比往日更清瘦了些。一身玄色常服,领口袖口绣着暗纹的流云,衬得他肤色愈发白皙,唯有额间那颗朱砂痣,亮得像被晨光点醒的丹砂,在肃穆的殿宇里,透着几分不合时宜的鲜活。

今日是他十一岁生辰的后三日,按祖制,该是授太子印的日子。

龙案左侧的锦垫上,静静躺着那枚青铜储君印。印钮是条五爪金龙,鳞爪张弛有度,仿佛下一刻就要腾云而起;印面方正,“净乐储君”四个篆字刻得刚劲有力,边角被前朝三位太子的指温磨得圆润发亮,泛着温润的包浆。国王坐在龙椅上,目光扫过阶下的儿子,鬓角的银丝在晨光里格外显眼,可那双眼睛里的期许,却比殿外的朝阳还要炽热。

这孩子自降生便异于常人,拒乳食、亲道者、悟胎息,八岁微服见流民,十岁观星立誓,桩桩件件都透着“非凡”。国王总觉得,净乐国的气运,怕是要系在这孩子身上——只是他从未想过,这份“非凡”,竟会指向一条与王位背道而驰的路。

“玄元。”国王的声音穿过香雾,在殿宇间回荡,带着帝王的威严,也藏着父亲的温和,“上前接印。”

话音落下,阶下的百官齐齐躬身,袍角扫过金砖,发出沙沙的轻响。谁都知道,这一接,便是接过了一国的江山社稷,接过了万千百姓的生计疾苦,接过了祖宗传下的百年基业。连最年长的太傅,都忍不住抬眼望向丹陛,眼中带着几分欣慰——这孩子,终是要长大了。

可玄元却没动。

他望着那枚青铜印,印钮上的金龙仿佛在盯着他,鳞片的阴影里,映出贫民窟窝棚的破布,映出粥棚前冻裂的手掌,映出老丈说“非帝王能救”时浑浊的眼睛。然后,他缓缓转过身,目光掠过躬身的百官,掠过他们藏在朝服下的期许与算计,最后落在龙椅上的父亲身上。

“撩衣——”他低声对自己说,像是在确认什么。

玄色的衣袍被轻轻掀起,露出里面月白色的中衣。他右腿后撤半步,左腿屈膝,对着龙椅深深跪下,额头稳稳地抵在冰凉的金砖上,动作流畅而郑重,像在完成一场早已演练过千百次的仪式。

“儿臣,不敢接印。”

七个字,像一块冰投入滚油,殿内瞬间炸开了锅,却又在下一刻被无形的力量按回沉寂。香炉里的烟笔直地升起,凝在半空,仿佛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话惊得忘了流动。百官惊愕地抬起头,脸上的恭顺僵成了错愕,连太傅花白的胡须都抖了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