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旋的荣耀如同镀金的袍子,表面光鲜,内里却爬满了看不见的虱子。谢景宸随西征大军班师回朝那日,京城万人空巷,百姓夹道相迎,欢呼声、喝彩声震彻云霄。街道两旁,商铺悬挂起红色绸带,孩童们追逐着军队的马蹄,手中挥舞着简易的小旗,人人脸上都洋溢着战胜外敌的喜悦。然而,在这片喧嚣与热烈之下,却涌动着冰冷的暗流。谢景宸骑在高头大马上,身着洗得发白却依旧笔挺的劲装,腰间佩剑,面容刚毅,接受着百姓的欢呼,心中却一片清明——他虽得了皇帝“功过相抵,前事不究”的口谕,暂时脱离了被审查的困境,但真正的较量,从未结束,只是在他踏入京城的那一刻,悄然转移了战场。
大军入城,直抵宫门。谢景宸随王贲、李谦等人入宫面圣,其余将士则在城外军营休整。宣政殿内,皇帝身着明黄龙袍,端坐于九龙宝座之上,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难掩战胜后的欣慰。他对西征将士的英勇表现大加赞赏,对王贲老将军的沉稳指挥、李谦的细心辅佐给予了高度评价。轮到谢景宸时,皇帝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许久,语气平和:“谢景宸,你擅离禁足之地,本是大罪。但念你心系家国,千里驰援边关,献策破敌,黑水峪一役居功至伟,朕便准你功过相抵,前事不究。”
“臣谢陛下隆恩!”谢景宸单膝跪地,声音清朗,心中却并无半分轻松。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平静,朝堂之上的权力博弈,才刚刚拉开序幕。
果不其然,接下来几日,关于此次西征功臣的封赏之争,迅速成为朝堂的新焦点,亦是各方势力角力的延伸。朝堂之上,文武百官各执一词,争论不休,暗流汹涌。
镇西将军王贲加封太子太保,赐黄金百两,绸缎千匹。太子太保虽为荣誉虚衔,无实际执掌,但位列三公之下,九卿之上,是对其一生戎马、忠君爱国的最高肯定,实至名归,无人置喙。五皇子李谦因监军有功,获赐亲王双俸,额外赏良田千亩,府邸一座。因其皇室血脉,且在西征途中表现沉稳,协调各方,安抚将士,这份赏赐也尚在情理之中,并未引起太大争议。
所有的目光,所有的争议,最终都聚焦在了谢景宸身上。他如同风暴的中心,被推到了风口浪尖。
以枢密使张大人为代表的一部分老成持重之臣,率先发声。张大人须发皆白,面容严肃,手持玉笏,出列躬身道:“陛下,臣以为,赏功罚过,乃朝廷法度,不可偏废。谢世子此次驰援边关,献策破敌,确有功劳。然,其‘擅离职守、抗旨不遵’的行为,若不严惩,恐开恶劣先例。日后将士皆效仿之,君命如儿戏,朝廷法度何在?如今陛下已准其功过相抵,已是皇恩浩荡,臣以为,不宜再行封赏。”
张大人的话音落下,立刻有几位老臣附和:“张大人所言极是!朝廷法度,重于泰山,不可因一时之功而废。谢世子虽有功,但过亦不小,功过相抵,已是最优之选。”
“臣不敢苟同!”就在这时,吏部侍郎周大人出列,反驳道,“陛下,臣以为,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方是朝廷激励将士之道。谢世子洞察先机,于危难之际千里驰援,黑水峪一役,更是以三百铁骑突袭敌军精锐,挫败其夺取星陨珏之阴谋,若非其果断出击,玉门关之围岂能如此顺利解除?西域联军又岂能轻易退去?此等功绩,足以载入史册!若功不赏,何以激励天下忠勇之士?何以让臣民信服?”
“周大人所言甚是!”户部尚书李大人也站了出来,语气恳切,“更何况,谢世子带回了关于‘星陨珏’及西域势力真正图谋的关键情报,让朝廷得以提前防范,于国而言,此功更在退敌之上!若仅以‘功过相抵’了事,未免太过寒了忠臣良将之心!”
一时间,朝堂之上分为两派,一派主张重赏谢景宸,一派反对再行封赏,双方各执一词,争论不休,互不相让。支持谢景宸的官员,或因与靖安侯府素有交情,或真心敬佩他的忠勇与胆识,或希望借此打击三皇子李弘的势力;而反对的官员,或坚守法度,或畏惧李弘的权势,或本身就是李弘一派的人,意图打压谢景宸。
端坐龙椅的皇帝面无表情地听着下方的争论,眼神深邃,让人猜不透他心中的真实想法。他的目光偶尔掠过站在武将队列中、神色平静的谢景宸,又扫过文官队列前列、眼观鼻、鼻观心的三皇子李弘,嘴角勾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李弘自始至终未发一言,仿佛这场关乎谢景宸未来命运的封赏之争,与他毫无干系。他身着亲王蟒袍,身姿挺拔,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平和,仿佛只是一个旁观者。但谢景宸心中却深知,这位三殿下越是沉默,背后的算计便越是深沉。他绝不会坐视自己凭借此次军功声望稳步崛起,成为他争夺储位的绊脚石。一场风暴,正在悄然酝酿。
果然,就在争论渐渐升温,看似要偏向封赏一方时,一位身着御史台官服的官员突然出列,手持玉笏,面色凝重,语出惊人:“陛下,臣有本启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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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人正是御史台监察御史胡文斌,素来以敢言着称,实则早已暗中依附于三皇子李弘,是李弘安插在御史台的一枚重要棋子。
“胡御史有何本奏?”皇帝语气平淡,目光落在他身上。
胡文斌深吸一口气,朗声道:“陛下,臣以为,赏功罚过,乃朝廷法度,臣自然认同。谢世子之功,确应赏。然,臣近日接到密报,事关黑水峪地穴之事,其中似有蹊跷,恐谢世子有所隐瞒,或……另有所图!”
此言一出,满殿哗然!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胡文斌身上,脸上都露出了震惊与疑惑之色。黑水峪地穴之事,王贲老将军在奏折中已有详述,称其为前朝废弃祭坛,并无异常,为何胡御史会突然发难?
“胡御史,此言何意?”枢密使张大人立刻追问,“黑水峪地穴之事,王将军已有奏报,陛下亦已知晓,何来蹊跷?你莫不是听信了谣言,在此妄言?”
“臣所言句句属实,绝非妄言!”胡文斌语气坚定,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据臣收到的密报,黑水峪地穴洞口打开之时,曾有异象发生,天地震动,黑烟弥漫,且谢世子是第一个进入地穴探查之人!其在穴中停留良久,出来之后,对穴中所见所闻讳莫如深,仅以‘空无一物’、‘乃前朝废弃祭坛’寥寥数语禀报王将军。然而,据当时在场的兵士私下所言,曾亲眼目睹地穴内有幽光闪烁,神秘莫测,且谢世子出来时,袖袍之上似有沾染奇异粉尘,色泽暗沉,非同寻常!”
他顿了顿,语气愈发沉重,带着一丝指控的意味:“陛下,那‘星陨珏’关乎国运,乃上古神物,价值连城,威力无穷。谢世子身为靖安侯世子,久在京城,岂会不知其重要性?臣怀疑,谢世子是否在地穴中有所发现,找到了星陨珏的下落,却隐匿不报,意图私藏?其所图为何?若真如此,其心可诛!”
这一招,极其狠毒!直接将“隐匿重要发现、私藏国器”的罪名扣在了谢景宸头上!若此罪名坐实,别说之前的功劳荡然无存,谢景宸本人更是难逃抄家灭族的大罪,靖安侯府也会因此倾覆!
满殿官员皆被胡文斌的话惊得说不出话来,纷纷将目光投向谢景宸,眼神复杂,有震惊,有疑惑,有同情,也有幸灾乐祸。王贲老将军眉头紧锁,脸色凝重,他深知谢景宸的为人,绝不可能做出私藏国器之事,显然是有人故意构陷,但他一时之间也拿不出确凿的证据反驳。五皇子李谦面露忧色,看向谢景宸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担忧。
而远在靖安侯府中的殷璃,通过沈墨的暗桩第一时间得知了朝堂之上的风向,心瞬间揪紧,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她知道,这是李弘的反击,而且是直指要害的致命一击!李弘在封赏之争中无法阻止皇帝对谢景宸的封赏,便想出了这样一条毒计,试图将谢景宸置于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