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阳?”林大山的声音有些发干,带着一种故作平静的紧绷,“你…你这是?”
林阳转过身,平静地看着这位曾经掌握着林家村所有人生杀予夺大权的队长。“林队长。”他的称呼平淡而疏离,“我回来迁户口,拿点东西。我现在是县机械厂的工人,单位开了介绍信。” 他边说,边从工装内袋里掏出那张盖着鲜红厂印的户口迁移介绍信,递了过去。动作不卑不亢。
林大山下意识地接过那张纸,目光扫过上面的红章和“县机械厂革命委员会人事专用章”的字样,如同被烫了一下,手指几不可察地一抖。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想说什么,也许是习惯性的拿捏,也许是盘问这“工人名额”的来历,但最终,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那张盖着鲜红厂印的纸,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将他所有可能的刁难和盘问都挡了回去。
他憋了半晌,脸色有些发青,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哦…工人了…好…有出息了…” 语气干巴巴的,听不出半点高兴,反而带着浓重的酸涩和不甘。他捏着那张薄薄的介绍信,仿佛捏着一块烧红的炭,最后生硬地补充了一句:“迁户口…你自己去大队部找会计办吧。” 说完,竟像是怕被那深蓝色和新红本子灼伤似的,猛地一转身,背着手,脚步略显仓促地离开了这个破败的院子。
林阳看着林大山那明显带着憋屈和不快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嘴角几不可察地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权力的傲慢,在更强大的体制身份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他不再耽搁,走进那间冰冷、潮湿、散发着浓重霉味和灰尘气息的破屋。屋里的一切都蒙着厚厚的灰尘,和他离开时一样破败,只是更加死寂。墙角堆着父母留下的一些不值钱的破旧农具和杂物。他目标明确,走到父母生前睡的那张破炕的炕洞里,摸索了几下,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布包。这是父母留下的最后一点念想,也是他必须带走的东西。
小主,
他快速地收拾着自己和小雨仅有的几件破旧衣物,打成一个小小的包裹。最后,目光落在墙角一个缺了口的粗陶碗上,那是小雨生病时,他给她喂水喂药用的。他走过去,拿起那个碗,碗底还残留着一点褐色的药渍。
就在他拿起碗的瞬间,一种极其不舒服的感觉,如同冰冷的蛇,猛地蹿上脊背!
他霍然转身!
院墙那坍塌了一角的豁口处,一张令人憎恶的脸一闪而过!那张脸蜡黄浮肿,眼袋下垂,眼神浑浊,此刻却充满了怨毒、不甘和一种饿狼般的贪婪,死死地钉在他身上,钉在他胸前那枚崭新的工作证上,也钉在他手里那个小小的油布包上!
是王癞子!
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钩子,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显然,林阳“一步登天”的消息,如同最烈的毒药,彻底点燃了他心中扭曲的嫉妒和贪婪。这个曾想用半袋霉红薯换走小雨的畜生,此刻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被林阳身上崭新的工装和象征身份的红本子彻底激怒了。
林阳的眼神瞬间变得冰冷锐利,如同实质的冰锥,毫不退缩地刺向墙头那怨毒的目光。他没有说话,只是拿着那个粗陶碗,一步一步,稳稳地走向院墙的豁口。
王癞子被林阳那冰冷的、带着强大压迫感的眼神看得心中一凛,尤其是林阳身上那崭新的工装和醒目的红本子,无形中散发着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属于“城里公家人”的威慑力。他下意识地缩了一下脖子,那张浮肿的脸上怨毒更甚,却终究没敢再露头,只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如同老鼠逃窜般的脚步声迅速远去。
林阳站在豁口处,看着王癞子消失的方向,眼神幽深。他低头看了看手中那个残留着药渍的破碗,碗沿冰冷粗糙。他面无表情地抬起手,五指松开。
“啪嚓!”
脆响在死寂的院子里格外刺耳。粗陶碗在冻硬的泥地上摔得粉碎,褐色的药渍碎片飞溅开来。
他不再看地上的碎片一眼,拎起那个小小的铺盖卷和油布包,转身,大步走出这个承载了太多痛苦和绝望的破败院落。院门外,不知何时已经围拢了不少村民,远远地站着,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眼神复杂地看着他,看着他崭新的工装和胸前的红本子,也看着地上那个被摔碎的碗。
林家村东头那破败的土坯院里死寂了片刻,随即被院墙外陡然爆发的、压抑不住的议论声浪淹没。林阳推着那辆除了车架还算完整、其余部件都在呻吟的破旧自行车,绑着小小的铺盖卷,正要离开这个埋葬了他童年最后一点温情的院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