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上,赫然摆放着,一顶九旒冕冠!
白玉珠串成的九道旒,在烛光下流转着,温润而冰冷的光泽。
纮、缨、瑱、紞,一应俱全,规制俨然,这绝非臣子,所能僭用之物!
桓玄已褪去白日那身紫色锦袍,换上了一袭玄色缣衣。
纹饰古朴,唯有衣领袖口,以金线绣着暗沉的云雷纹。
他独自一人,立于冕冠之前。
身形在跳跃的烛光下,拉出长长的影子,映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他伸出手,指尖极其轻柔地,拂过那一颗颗冰凉的白玉旒珠。
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迷恋,旒珠相互碰撞,发出细微而清脆的声响。
在这寂静的密室里,如同仙乐,又如同魔咒。
“父亲……”他低声自语,声音在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有些缥缈,“你看到了吗?”
“这江陵,这荆州,终于又回到了,我们这一支的手中。不,不仅仅是荆州……”
他的目光,穿透那晃动的旒珠,仿佛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看到了建康的台城,看到了北方的中原。
看到了他父亲桓温,曾无限接近,却最终功败垂成的那个位置。
“你当年,手握重兵,权倾朝野,三次北伐,功勋盖世,却终究碍于名分。”
“碍于那些腐儒的议论,未能更进一步……”
“他们嘲笑你是‘赘阉遗丑’,讥讽你觊觎非分……”
桓玄的声音,渐渐变得冰冷,带着刻骨的恨意与不甘。
“就因为我们桓氏,并非王谢那般累世高门?”
“就因为曾尚公主,便被他们视为异类?”
他猛地攥住,一串旒珠,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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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父亲,这个世道,已经变了!”
“胡虏的铁蹄,踏碎了中原的礼乐,鲜血和刀剑,才是唯一的真理!”
“那些高谈阔论的名士,守不住他们的江山!”
“唯有力量!唯有绝对的力量和权力。”
“才能洗刷耻辱,才能让我桓氏,屹立于众生之巅!”
他松开手,旒珠晃动着,发出凌乱的声响。
他后退一步,微微昂起头,以一种审视的姿态,打量着那顶冕冠。
仿佛在衡量,它是否与自己相配。
“司马氏德不配位,致使神州陆沉,衣冠南渡。他们,早已不配坐拥天下!”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断。
“这天下,有德者居之,有能者居之!而我桓玄,便是那个有德有能之人!”
他踱步到窗边,推开一丝缝隙。
夜风涌入,吹动烛火,明灭不定,映得他脸上光影斑驳,更添几分诡谲。
“匈人来了……来得正好!”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
“苻坚、慕容恪、冉闵……让他们先去厮杀吧,去消耗吧。”
“等他们精疲力尽,两败俱伤,便是我桓玄,顺流而下,收拾山河之时!”
他的目光,投向东南方向,那是建康所在。
他关窗,转身,再次走向,那顶九旒冕冠。
这一次,他没有触碰,只是静静地凝视着,眼中燃烧着野心的火焰。
“这顶冠冕,迟早有一天,我会在万众瞩目之下,光明正大地戴在头上。”
“不是在这密室,而是在……太极殿上!”
烛光将他的影子投在墙壁上,那影子因冕冠的映衬,仿佛也戴上了帝王的冠旒。
在这小小的密室里,君临天下。
第四幕:鹰扬东
江陵城头,天色微明,江雾未散,浩渺长江如一条巨大的白练,横亘于天地之间。
水汽氤氲,将远处的山峦、近处的舟楫,都渲染得如同水墨画般朦胧。
桓玄换上了一身,利落的箭袖胡服,外罩一件玄色大氅,立于城楼最高处。
他身姿挺拔,晨风吹动他额前的几缕发丝,更显得意气风发。
与昨日密室中,那个阴郁的野心家,判若两人。
他身后站着新任的几位心腹将领,如冯该、皇甫敷等人,皆甲胄在身,肃然而立。
更远处,一些得到消息的荆州官员和士族代表,也纷纷登城。
想要一睹这位,新任主宰者的风采,揣摩其心意。
桓玄并未理会身后众人,他的目光投向迷雾笼罩的江面,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忽然,他抬起手臂,那手臂上套着一个,厚厚的皮鞲。
只见他轻轻一抖,一道白影如闪电般,从他臂上激射而出,直破云霄!
那是一只,神骏非凡的玉爪海东青,它双翅展开,足有半人多长。
翎羽在熹微的晨光中,闪烁着金属般的光泽。
它在空中发出一声,清越嘹亮的唳鸣,声震四野,仿佛能穿透重重迷雾。
海东青在江面上空盘旋,时而高亢入云,时而低掠水面。
姿态优雅而迅捷,带着一种天生的王者之气,巡视着自己的领空。
城头上,众人仰望着,那只翱翔的鹰隼。
又看看负手而立、神色平静的桓玄,心中无不凛然。
这放鹰之举,寓意深远。鹰,既是武力和征服的象征,也代表着监视与掌控。
桓玄的目光追随着那白点,眼神锐利如鹰。
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就是这只鹰。
他要像这只海东青一样,拥有俯瞰大地的视野,拥有闪电般的速度。
拥有锐利无匹的爪牙,去猎取他,想要的一切。
他的视线,越过茫茫江雾,仿佛看到了北面,正在血战的河北大地。
看到了西面,烽烟骤起的陇右关山,更看到了东南方向,锦绣之地建康。
“慕容恪,冉闵,苻坚,阿提拉……”
他心中默念,一股前所未有的豪情与杀气,在胸中激荡,
“你们尽情地厮杀吧,争斗吧!这盘天下大棋,我桓玄,正式入局了!”
“最终的赢家,只会有一个。”
海东青在空中一个漂亮的回旋,再次发出一声,穿透云霄的长鸣。
仿佛在回应着,他内心的誓言。
桓玄的嘴角,终于缓缓扬起,那是一抹自信、冷酷,且志在必得的笑容。
江风更急,吹散了些许江雾,露出了长江,那奔流到海不复回的磅礴气势。
新的时代,就在这江风与鹰唳声中,拉开了它更加混乱、也更加波澜壮阔的序幕。
江陵风云,骤起于青萍之末,而可能席卷天下的,是这位名为桓玄的年轻枭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