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往哪边拨,它便往哪边倒。
其实它本无力量,但人一旦在乎,它便具有毁天灭地之力。
周满搭下眼帘,轻轻压了一下眉心:“我担心的不是外面的事。”
蔡先生顿时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
果然,过得片刻,周满便看向了他,问:“他一个人待多久了?”
蔡先生回想起半个时辰前,有些犹豫:“您去病梅馆的时候,郎君从义庄回来,我将今日之事都禀了。他,他……”
周满问:“他怎么说?”
蔡先生静了好半晌,才低声道:“他站了半天,一句话没说,上了进了屋,没出来过。”
周满听后,久久没有说话。
不阻拦病梅馆那边用药的决定既下,病患们身上的秽气固然暂时得到压制,但泥盘街里外的氛围,也的确如蔡先生与元策担心的那样,渐渐开始了变化。
周满在中间找了一回元策,托他办了件事。
但金不换始终没从楼上下来,更不曾走出房门一步。
周满等了一天,等了两天……
终于,等到第三天上午,王恕带着一个新的坏消息来时,周满上了楼,先敲门无人应,于是一掌把房门拍开。
“砰”地一声响,两扇门几乎同时撞到墙上,让外面的几片天光,照进晦暗的房间。
原本嵌着的明珠,都被主人灭了,整个屋子里,没有任何光源。
垂着头的金不换,就坐在书案边的地上。
案上摆着青瓷笔洗,里面原本干净的清水已经被随意投入其中的墨笔染黑;写满了字的宣纸和字帖,却像是被狂风卷过一般,落在金不换身上、地上,到处都是,一片狼藉。
听见这样大的响动,他连头都没有抬一下,只是道:“外面的事,没有我,说不准会更好,你又何必?”
周满提了剑,走进来。
金不换手中捏着一根陈年的银杏木枝,正是用这根木枝,勤练了许久的字,那一年,他才得以进入杜草堂。
可今天,他发现自己或许错了。
金不换呓语般道:“当初在学宫东院,我拉拢你上我的船,本以为怎么也是我帮你多一些;可如今才明白,其实我是你的负累。我的弱点太明显,也做不到不在乎。或许陈规当初所言不错,我的确从未见识过世家真正的力量,自然对这一切无有敬畏……”
周满的影子被天光拉长,来到他面前。
金不换却仍低着头,只是慢慢地笑了一声,情绪难明:“螳臂当车,不自量力。周满,倘若那日死的是我,今日大家或许就不必如此艰难了……”
气氛忽然有种压抑到令人喘不过气来的窒息。
周满目光沉沉地看着他,脸上没了表情。
她提着剑的手掌攥紧,原本就带着几分冷意的唇线此刻抿得平直,足足有好半刻没说话。
站在门内的王恕,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她藏在平静躯壳下的沉怒,甚至失望。有那么一刻,他甚至以为周满会拔剑出鞘,砍下眼前金不换的脑袋,然后决然离去。
然而,周满没有。
或者更确切地说,她忍住了。
周满慢慢问:“这就是你想了三天三夜,最终想出来的结果?”
金不换没有回答。
周满于是看向案头上那盛满水的笔洗,仿佛在征询他的同意:“那我可以告诉你,我的想法吗?”
金不换抬头望向她。
然后就听“哗啦”一声响,一片冰冷的洗墨之水从头淋了下来,将他整个人浇透!
竟是周满端起了案上那青瓷笔洗,兜头向他倒下!
洗笔的清水已成了淡墨颜色,顷刻间漫过他脸颊,挂上眼角眉梢,流过他原本白底织金的衣袍,染污了一片!
这一刻,门外众人全都大吃一惊:“周姑娘!”
门就在门内不远处站着的王恕更是心中一紧:“周满!”
他急忙走上前来,伸手想去拉周满。
然而周满头也没回,只是随手将那青瓷笔洗掷在地上,瞬间已四分五裂,成了一堆碎片。
一滴染墨的冷水从那冷峭的眼睫上坠下,金不换却没有眨眼。
他看着周满,周满也正盯着他。
谁也没有移开目光,仿若在对峙着什么。
周满的声音没有起伏,似乎也完全没有发怒,没回头看众人一眼,只道:“其他人先下去。”
门外众人顿时怔住,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下意识看向蔡先生,蔡先生却下意识看向金不换,然而金不换看着周满,一动也不动。
屋内屋外,一时安静到了极点,只能听见金不换身上滴答的水声,还有冲溅下来的水慢慢吞没地上那些写有字的杂乱纸张的声音……
蔡先生心头打鼓,再看一旁拉了周满一只手的王恕也是神情怔忡,这时便知道眼下情况恐怕并非外人能插手,于是反应过来,连忙低声道:“退下。”
众人虽不明白蔡先生怎么反倒听周满的,但见金郎君似也没有出言阻止之意,到底还是将信将疑地退了,下了楼。
屋内,于是只剩下周满、王恕、金不换三人。
直到这时,周满方问:“金郎君,现在清醒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