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淀夫人这么一说,大藏局终于忍耐不住,向前挪了挪身子,道:“夫人,治部是不是另有野心?”
“野心?”
“对。把夫人和幼主玩弄于股掌之间,奴婢看他似乎怀有取代左府的野心啊。”
一边的飨庭局顿时脸色煞白,而淀夫人却依然满不在乎,低头沉思。
人有时会说出些无心之言。淀夫人虽然恼火,可她其实并未思考过三成的野心。但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大藏局远比淀夫人阅历丰富,通晓世态人情。她还真以为淀夫人是看穿了三成的野心,才会如此动怒——这些对话原本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
“夫人的意思,是不是幼主年龄尚小,还不懂事。治部便利用这一点拼命拉帮结伙,想和德川展开一场大战,最后倘若战胜,便能凭借此战之威望独霸天下?他是否正在策划这样一个天大的阴谋?”
听大藏局这么一说,淀夫人不禁一愣,慌忙瞧了一眼飨庭局。飨庭局全身僵硬,正呆呆听着二人对话。
“哼!”淀夫人抿了抿忽然有些干燥的嘴唇,强自镇定道:“如果他真有那样的野心,你们认为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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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婢认为,这是过虑了。”飨庭局插话道:“治部可能是太为幼主着想了,以至于急得说话都带着命令的语气。对于这种无礼,我们当然要谴责,但仅仅因此便疑神疑鬼却是不该。毕竟,他若真是这样的人,以太阁殿下之英明,又怎会那般器重呢?”
淀夫人松了口气,使劲点了点头,道:“我也这么认为……当然,我们也不能大意。”
“夫人所言极是。”大藏局不愧是年长之人,慎重地转变了自己的态度,低下头道:“依我之见,夫人不如这样:治部的话也不要信以为真,夫人表面上依然如平常,在左府和北政所面前装作无事一样,内心则对他们多加防范。夫人以为如何?”
“你到底想让我怎样?难道我真的连‘嫁给左府’之类的话都不能说?”
大藏局不禁一怔,打量了淀夫人一眼。她发现,淀夫人后一句话已略有说笑的意味了——或许夫人真有那样的心思。
可这只不过是大藏局的猜想,如果向淀夫人求证,就有些不敬了。怎么说,夫人也是幼主丰臣秀赖的生母。
“对于此事,奴婢有个主意。”大藏局装作设听出淀夫人说笑的语气,故意敛容端坐,“万一发生不测,天下就要大乱了。刚才,守大坂的长束大藏少辅已经来了,不如把长束殿下叫来,不动声色地打探一下左府和北政所的虚实。夫人以为如何?”
“这个主意倒是不错。”淀夫人探身道:“此事绝不能任由他人操纵,它关系到幼主的将来……这样做最好不过。你明日一早就把此意转达给长束殿下。”话题终于从三成身上转移开,淀夫人也长长松了一口气。
当日夜里,淀夫人辗转难眠,开始以为是香枕气味太浓,特意令人换了枕头,也拨细了灯芯,可依然不管用。三成一番话掀起的波澜,已变成了无尽的妄想,又变成了愤怒与无助。倘若家康真的提出想娶她,那她该怎么回答才好呢?
三成已经严厉警告过淀夫人,家康所要的并不是她,而是天下。因而,将来家康不是偷偷地给秀赖下毒,就是派人刺杀秀赖。
这对一名女子而言多大的侮辱啊,尤其是一位以美貌闻名天下的女子!
淀夫人恨恨地想:石田三成自诩多智,却不知女人也有智慧和才能。男人一开始刻意接近女人,自以为是征服者,却不知往往越到后来就越可能会成为女人的奴隶……我浅井茶茶怎是被家康轻易俘虏的女人?
想着想着,淀夫人眼前居然浮现出这样一幕——那个惯于装模作样的家康,裸着肥胖的身子,跪在自己面前,遭受无情的嘲弄和折磨。
她既因此妄想而惊心,又因三成而愤怒。但比起这些来,一直清晰地印在她心里让她痛苦不堪的,还是大藏局的那句话:“或许,三成有天大的野心。”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很可惜,淀夫人却不是在知恩图报的世界里长大的。三成的话将不信任的毒种永远留在她心底,不断折磨着她……一想到这些,她又充满恐惧。
将近黎明时分,淀夫人才朦胧睡去,梦中,她听到了让自己深感无助的雨声。有些事就如同天要下雨,要下也就下了,自己怎么可能拦住?
次日上午,长束正家在大藏局的引领下来见淀夫人,已过辰时。
刚进门,正家看到精心妆扮的淀夫人,居然意外地垂下了眼帘,道:“即使夫人不叫在下来,在下也正打算前来拜访。”他脸上分明清楚地写着,他正为是否说出心事而犹豫。
“你来得正好。快往前坐,我正有事要和你商量。”接着,淀夫人又对大藏局道:“你留下来,别人都退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