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娃剧烈的咳嗽着,他的口鼻间还伴随着咳嗽喷出了汩汩的泥汤。
可即便如此,他却顾不得自己的安危,艰难的试图说着什么。
强忍着大脑的眩晕,卫燃用力嘬了嘬被自己咬伤的腮帮子,咽下那口同样可以提供应急能量的血水,同时也将自己的一只手穿过了张二娃的腰带,并且艰难的将耳朵凑到了对方的嘴边。
“柴...咳咳——!柴...咳!咳咳咳!”
“别...别管柴了”
卫燃扫了眼对方背上散架的自制背架,以及被河流推搡着漂向下游的那些木柴和那顶红军斗笠,他也下意识的攥紧了张二娃的布绳子腰带,随后看向河道另一侧。
得到他的眼神示意,刚刚栽倒的众人立刻一起用力,拽着他腰间的绑腿,把他连同被他用手死死攥着腰带的张二娃一并拽到了岸上的烂泥地里。
直到所有人都足够的安全,坐在几乎淹没胸口的烂泥里的众人这才注意到,大家此时此刻全都变成了泥猴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的沉默之后,不知道是谁起头,所有人都止不住的大笑起来,甚至抓起一团恶臭冰凉的烂泥巴丢到了身旁同伴的身上。
在这劫后余生的喜悦中加持下,泥猴子一样的众人相互搀扶着,拄着木棍艰难的站起身,又等被呛到的张二娃喘匀了气儿,这才在刘班长和小喇嘛的带领下,继续朝前走着。
然而这次,他们仅仅往前走了不到半个小时,走在最前面的刘班长和小喇嘛却再一次的停下了脚步。
“班长,怎么了?”
跟在刘班长身后的李壮往前走了几步问道,可紧接着,他自己便在这哗啦啦的雨幕中找到了让刘班长二人停下脚步的原因。
就在他们前进路线的正前方,就在一片草甸子上,跪着一具头戴斗笠的红军战士尸体。
这具尸体身材矮小且极力蜷缩着,斗笠已经出现了明显的破碎。
他的手臂...不,或许该说,她的手臂位置还有个和季护士同款的红十字袖标,在她的怀里还紧紧的抱着一个同样带有红十字标志的帆布挎包。
而在她的身体两侧,则是一捆已经湿透的木柴,和一捆用绑腿带捆扎在一起的武器,以及一根担在木柴和武器之上,横在身前帮她撑住身体的扁担。
那都是什么样的武器呀,两把已经生锈的抗日大刀,三支没了枪带的老套筒,一把形似拐棍的土枪,还有四颗绝对不算好用的马尾手榴弹。
“咔嚓”
从身后走来的卫燃跪在这名红军战士的尸体身前,以同等的高度,给她拍了一张照片。
只看她身上残存的那些伤口以及破损的斗笠,他就能猜测出来,对方极有可能是因为冰雹才牺牲在这里。
这个瘦瘦小小的女战士连个竹筐都没有,她唯一能拿来抵抗冰雹的,就只有头顶的斗笠。
但只看斗笠上那些足有乒乓球大小的破碎就知道,当时的冰雹,即便有竹筐恐怕也并不能护她的周全。
“王珍!”
从身后跟上来的季护士发出了一声惊呼,跌跌撞撞的跑过来,将这具已经肿胀发臭的尸体抱在怀里便开始嚎啕大哭——她们是认识的...
唉...
刘班长轻轻叹了口气,蹒跚着走过去,将季护士轻轻拉开,“季护...季春兰同志,节哀吧。”
用力抹了抹根本止不住的眼泪,季护士执拗的爬到那个名叫王珍的女战士身旁,轻轻的从她的怀里取走了那个绣着红十字的挎包,小心的打开已经沾染了尸臭味的挎包盖子。
瓢泼的暴雨中,季护士从这挎包里拿出了四样东西。
这第一样,是一个塞着一个软木塞子,瓶口还系着一根灯芯绳的粗瓷瓶子,瓶身上,还用红色的油漆字写着“中国工农红军後勤部”的字样。
在这一圈字的中间,则是个红色的五角星,五角星中间,还有镰锤的标志。
紧接着拿出来的,是一个棕色的玻璃药瓶。这药瓶比之刘班长的那两个药瓶还要大了许多,恐怕能有500毫升的容量。瓶身上,用白色的油漆写着三个繁体字,“马粪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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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样东西,却是一盏圆肚的煤油灯,这煤油灯的玻璃灯罩保存的异常完好,金属提手上,还挂着一个最多烟盒大小的蓝色布袋子。
而第四样...却是少的可怜的三个装满步枪子弹的弹夹。
“这是我们卫生队的风雨灯和煤油壶”
泪流满面的季护士摩挲着那盏煤油灯和那个油腻腻的粗瓷油壶哽咽着说道,紧跟着又拿起那个棕色的玻璃药瓶继续解释道,“这里面是马粪包,当初姜裕身上的伤口如果能抹上马粪包,说不定...”
不等把话说完,季护士便已经将红军战士王珍的医疗挎包抱在怀里,止不住的哭了出来。
暗暗叹了口气,再次看了眼红军战士王珍头上那顶残破的斗笠,他无法想象,一个柔弱的女人到底要有多么坚定的信仰和多么坚韧的神经,才能任由一颗颗鸡蛋大小的冰雹砸在身上,只为了保护好怀里那些珍贵的易碎品。
他无法想象的事情,那位名叫王珍的护士却做到了,她用自己瘦弱、瘦小、疲惫且饥饿的身躯,挡住了从千米高空砸下了硕大冰雹,将三件易碎品保护的没有受到一丝一毫的磕碰。
看了眼仍旧拿在手里的相机,卫燃默默的用取景器套住了跪在草甸子上痛哭的季护士和正在抹眼泪的刘班长以及李壮和张二娃,也套住了跪在草甸子上的王珍,套住了她拼死保护的那些医疗用品和那些武器。
“咔嚓”
被雨幕掩盖的快门声中,卫燃拍下了第20张照片,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伤心欲绝的季护士,以及周围那些...同志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