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很明显,这些棉被并非为了保暖,反而更多的是为了隔音。
因为,此时这个能有六七十平米的地下空间里,正有三个姑娘或是用抹布仔细的擦拭那些印刷机,或是正忙着打扫这地下空间里的卫生。
而在房间最尽头的那张病床上,还躺着个身上裹着不少纱布,只能看出来男女的伤员。这伤员的边上,还坐着身穿护士服,手里捧着茶杯的安迪。
“唐大哥情况怎么样了?”就在卫燃愣神的功夫,美香已经走到病床边上关切的问道。
“基本稳定了”
安迪放下茶杯,从那名昏睡的伤员腋下抽出体温表看了看,这才继续答道,“下午的时候还清醒了一小会儿,我估计再有一两天就能彻底清醒了,现在外面什么情况?”
“下午的时候染谷先生和我说,鬼子还在找他呢。”美香说完不由的叹了口气。
“你觉得关家姐弟还活着吗?”安迪突兀的换上了德语问道,“他们还会回来吗?”
“会”
就在卫燃以为对方在问自己,正想着该如何回应时,美香却用略带些许发音错误的德语答道,“他们姐弟俩肯定还活着,而且我相信,他们肯定会回来的。”
说到这里,美香却换回了母语,朝那些仍在忙碌的姑娘们问道,“印完了吗?”
“印完了”
一个看年龄能有十六七岁的姑娘立刻答道,“灿华大哥和秋实姐开始唱西厢记的时候就印完了,当时我们都在小门儿后面听着呢。”
“那行,都上去吃饭吧,记得把大字报放在车上。”
美香话音未落,那三个豆蔻年华的姑娘们,或是拎起垃圾桶,或是拎上一个四四方方能有鞋盒大小的纸包,又或是拎起了门外的痰盂,相继离开了房间。
与此同时,美香和安迪也继续聊了起来,而被忽视的卫燃却仍旧看着走出去的那三个小姑娘。
虽然对于那些姑娘来说时间过的有点久,但对于卫燃来说,却不过是昨晚的事情,所以他刚刚一眼就认出来,那三个穿着睡衣的年轻姑娘,恰恰是他在1939年的那个雷雨夜,和陶灿华一起从法租界那座“闹鬼”的小洋楼里救出来的五个姑娘中的三个!
不止于此,接下来,他也在美香和安迪的闲聊中得知,病床上躺着的那个唐姓伤患,竟然是安迪的哥哥!
这位唐大哥之所以受伤,则是因为他在收发电报的时候被鬼子给抓住之后遭受了严刑拷打。而他之所以能出现在这里,似乎是曹哑巴和冯先生将他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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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如今这俩漂亮女人发愁的事情,则是该怎么将这位唐大哥在鬼子的盘查中将其安全的送出去。
当话题聊到这里的时候,卫燃也愈发觉得不妙,他可是清楚的知道,再有一周的时间,鬼子就将进入英租界,到时候再想把他送出去,可就真的难了。
然而,让他绝望的是,当他试图将这个关键信息透露给这俩漂亮表姐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不但根本张不开嘴,甚至整个人都僵住动都动不了,尤其他的喉咙处和左手虎口的纹身位置,更是火辣辣的像是被蝎子蛰了一样。
心知这是那冷漠严苛的金属本子给自己的警告,卫燃也只能无奈的作罢,等身体各处的异样消失之后,老老实实的站在病床边,给这位唐大哥检查着周身的伤口。
约莫着时间过了能有半个小时,秋实也拎着个食盒走了进来。见状,美香也跟着站起身,招呼着卫燃和她一起,再次穿过一道道厚实的棉帘子离开了地下室。
当他们二人走出储藏间的时候,却发现陶灿华已经换了一身和卫燃身上的穿着近乎一致的中山装呢子大衣,和守在门口的茉莉一起等着了。
“先去一趟劝业场做个善事,然后去七重天跳舞。”
美香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灿华,你来开车。表弟,等下记得找克勤买烟,买两包烟。”
“好”卫燃应了一声,同时也隐隐猜测到了些什么。
说话间,一行四人已经钻进了那辆鬼子轿车,陶灿华也熟练的启动了车子,碾压着积雪离开小院,顶着仍在飘落的细小雪花,径直开往了劝业场的方向。
当车子在依旧热闹的劝业场门口停下来的时候,卫燃根本不用招呼,便先一步下车,帮着后排车厢打开了车门。
等到茉莉下车并且撑起了一把油纸伞,气场十足的美香这才慢条斯理的钻出来。
左右一番环顾,美香走到一个瑟缩在路边雪地里的小乞丐面前,从包里摸出五块大洋轻轻放在了他身前的破碗里。
这小乞丐愣了愣,紧跟着一把抓起了那五块大洋攥在手里,在雪地里朝着美香哐哐哐的磕着响头。
“站起来”
举着伞的茉莉用冷漠的语气说道,“拿着钱跟在我们身后,等下给你买。一件暖和的袍子,以后拿着这五块大洋找个能活命的营生,哪怕是去掏大粪,也比要饭强得多,听见了吗?”
“听见了,听见了。”
这小乞丐双眼通红的连连应着,原本想拿起他那讨饭的破碗,但还没等他伸手,那破碗却已经被茉莉一脚踢到了路灯杆上撞的粉碎。
目送着美香和茉莉带着那个破衣烂袄的小乞丐走进了繁华的劝业场,卫燃借着大衣口袋的掩护取出烟盒打开看了一眼,随后又“啪”的一声扣上烟盒左右看了看,朝着站在不远处看热闹的陈狗鱼打了个响指,颇有些颐指气使的招呼道,“卖烟那个,过来!”
“哎!来了!”
许克勤立刻捧着烟匣子跑了过来,热情的问道,“爷,您买什么烟?”
“一包前门一包骆驼”卫燃说着,将一枚提前准备的银元丢进了对方的烟匣子里。
“一包前门一包骆驼,您拿好,再送您一包洋火!”
许克勤用清脆的嗓音吆喝了一声,将两包香烟和一包火柴递给了卫燃,接着又从兜里摸出几个银毫子找给了卫燃。
神色如常的接过香烟和火柴以及找零,卫燃坐回了副驾驶的位置,慢悠悠的将火柴和骆驼烟揣进了兜里,随后撕开了那包前门,将里面的香烟仔细的摆在了烟盒里,最后才给一支烟套上烟嘴点燃猛吸了一口。
“刚才那阔太太是谁啊?”
车窗外,一个黄包车夫坐在他的洋车里,双手揣在袖子里朝着隔壁另一辆洋车上坐着等活儿的同行问道。
“咱都不用听你介口音”
另一个带着浓郁大麻花口音的黄包车夫说道,“就您问的介问题就能知道,您一准不是本地人。”
“这话怎么说?”那问话的黄包车夫疑惑的看着对方。
“刚刚进去那位阔太太,自打两年前那洪水退了之后,每个月一号,准会找个小乞丐施舍五块大洋一套衣服一双鞋,我都见着好些回啦!”
另一位黄包车夫翘着大拇指跟那儿瞎白话道,“您肯定要问了,介位四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