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他来说,这仅仅十个孩子的拍照工作恐怕是他这么久以来,按下快门最艰难的一次。
他无法想象那么小的年纪是怎样说服自己接受了父母那样悲惨的遭遇,或许,根本没有办法说服自己吧...
在一次次的按下快门的时候,地板上阳光留下的光斑也在缓慢的移动,在那些简短的故事里,每个孩子都赠予了卫燃阳光天真的笑容,又或者彷徨不安的稚嫩悲伤。
最终,那个喜欢粘着维娅太太,喜欢吃手指的小女孩儿也在维娅太太的鼓励下,步履艰难的走到了铁皮桶的旁边,怯生生的坐下之后,用稚嫩虚弱,几乎被外面的炮火声完全掩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说道,“我叫阿纳斯塔西娅·斯卡尔科维奇,我的爸爸是...是个铁匠,他负责为前线运送弹药,但是他被德国人的炮弹炸死了。我的妈妈是...是个裁缝,她也死了,她是饿死的。”
“我们一起来拍一张合影吧”
维娅太太等卫燃按下快门之后立刻说道,并且抱着怀里的小婴儿加琳娜走了过来,坐在阿纳斯塔西娅让给她的铁皮桶上,然后又把阿纳斯塔西娅也抱在了怀里。
很快,其余的孩子们也一个个的围了上来,张开细的可怜的两条小胳膊,团团抱住了坐在中央的维娅太太,而那个名叫柯娜的女孩子,也走到了这些孩子和维娅太太的身后。
恰巧,就在卫燃准备按下快门的时候,昨晚负责弹奏巴杨琴的姑娘莉迪亚也走进了这个房间。
最让人惊喜的是,在她的手里,竟然拿着一个玻璃输液瓶子,而这个瓶子里,还装着最多也就六分之一甚至只有七分之一的乳白色液体!
“看来我来的正是时候”
这个名叫莉迪亚的姑娘说着,已经走到了孩子们的身后,和柯娜并排站在了一起,同时不忘说道,“我刚刚为加琳娜申请到了一些牛奶,虽然不多,但以后每天我都能带回来一些。”
“真是个再好不过的好消息了,这下加琳娜肯定也能活下来了。”
被孩子们团团围住的维娅太太明显松了口气,“快!我们快拍一张照片吧!孩子们,大家都看镜头。”
闻言,所有的小孩子,以及站在最后的两位姑娘,全都看向了卫燃手举着的相机,同时也任由晒得人暖洋洋的阳光,将他们的带有菜色的面庞染成了好看的金色。
没有必要喊什么口号,因为莉迪亚带回来的那些格外珍贵的牛奶就是最好的、足够所有孩子和大人露出笑容的好消息了。
轻轻按下了快门,卫燃立刻说道,“莉迪亚,让我也给你单独拍一张照片吧。这里的每个人都拍了一张单独的照片了。”
“好...好吧。”
原本似乎准备和维娅太太说些什么的莉迪亚点点头,将手里的输液瓶交给了柯娜,又等着喜气洋洋的维娅太太带着柯娜和孩子们离开一楼返回地下室那个温暖的小房间,她这才疲惫的坐在了倒扣在地的小桶上。
“怎么了?”卫燃敏锐的察觉到了什么。
“没!没什么”
同样瘦脱了形的莉迪亚不由的打了个哆嗦,紧跟着却又说道,“别利亚...维娅太太的儿子别利亚...”
“他怎么了?”卫燃催问对方的同时,也忍不住看了眼地下室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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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他所在的运输队遭到了德国人的飞机轰炸,他死了...”
莉迪亚捂着嘴巴,将头埋进了膝盖里,“是昨天晚上到港的运输队带来的消息。”
“她...”
“我不知道该怎么和维娅太太说这件事...”
莉迪亚埋着头痛苦的说道,“别利亚每天下午运输队出发之前,都会送来一百克面包,我...我们根本没办法瞒住这个消息。”
重重的叹了口气,卫燃开口说道,“莉迪亚,抬起头来,让我给你拍一张照片吧,相信我,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了。”
“可他们死了”莉迪亚痛苦的说道,可紧跟着,这个坚强的姑娘便抬起了头,用皮包骨头一样的手掌,擦了擦脸上的泪珠,努力让自己在温暖的阳光中露出一个比哭还要伤心的笑脸,任由卫燃狠心按下了快门。
“照顾好孩子们”莉迪亚摇摇晃晃的站起身,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我...我要续工作了。”
“先等一下”卫燃喊住了对方。
“怎么了?”
“喝一口”
卫燃一边说着,一边假意从怀里一掏,取出了残存着些许热可可的英军水壶,拧开盖子递了过去。
疑惑的看了眼卫燃,莉迪亚迟疑的接过水壶凑到高挺的鼻梁下轻轻闻了闻。
“先喝吧,喝一大口。”
卫燃赶在对方开口拒绝之前说道,“包括维娅太太在内,每个人都喝了一大口。”
莉迪亚认真的看着一脸坦然的卫燃,迟疑了片刻后,还是象征性的抿了一小口,同时也忍不住下意识的舔了舔嘴唇上残存的甜味。
收回仍旧还有些热可可的水壶,卫燃开口问道,“莉迪亚,知道今天是几月几号吗?”
“1月30号,怎么了?”莉迪亚不解的看着卫燃。
“没什么”
卫燃摇了摇头,目送着对方脚步虚浮的离开,这才小小的抿了一小口热可可。
可这丝丝缕缕的甜味不但根本无法驱散饥饿,也根本没办法让他安下心里。
按照他来之前查到的信息,那首列宁格勒交响曲的首演,是在三月份的古比雪夫,如果是在列宁格勒的首演,甚至要等到八月份才行,但现在才刚刚一月底而已。
换句话说,即便最乐观的情况,他也要坚持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才算完成回归任务之一。
先不说任务要求那些孩子们都不能饿死,就金属本子允许他带来的那些东西,能够他自己坚持这么长的时间恐怕都要烧高香了。
“这附近如果有椰子就好了”
卫燃咂咂嘴,神经质一般自言自语的念叨了一句,这才最后一个离开了这片快要被阳光填满的废墟,回到了地下室那个温暖的小房间里。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围坐在火炉周围的小家伙们已经重新捧起了各自的搪瓷杯子。
而在那张桌子的边上,维娅已经将牛奶倒进了奶瓶,此时正往里面加水,对不多的牛奶进行稀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