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在天花板上的碎肉与干涸的血沫被使用珍贵的二次纯净循环水的高压水枪一点点冲了下来，但被声波压进晶体缝隙的血色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冲洗干净，圆形休息室大厅的白色大理石天花板上将永远留下一圈粉红色的涟漪状印记。所有阿提兰王室（平民氏族）重要官员全都站在门外，脸色阴沉，沉默不语。

他们不愿意进入那个房间，也不愿看着工作人员收拾残骸，带着血腥味和清洁剂气味的水流在他们面前缓缓流淌，随即又被另一种清洁工具全部吸走——这并不是他们畏惧黑蝠王再次失控带来的危险，他们明白那是场意外，并且现在黑蝠王已经清醒了过来。但这件事没有那么容易被忽视，因为黑蝠王失控死去的那个人是阿提兰王室中颇具声望的长者，曾经辅左阿贡国王和琳达王后的重要官员。

这是一场羞辱，即便这只是意外。

这是一场政治危机，如果是过去，那么黑蝠王还有时间慢慢处理。但是现在战争迫在眉睫，战火已经燃烧到了聚居地附近，此刻是否要让一位曾经失控过的王者来领导他们、领导所有氏族以及基因议会，这就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了。

“如果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认为自己合适，那么可以站出来。”水晶将长长的金发扎起，束成高高的马尾。她扫视王室成员的双眼满是悲愤。“黑蝠王与入侵者首领有过接触，他已经将所有事都告诉我了。如今我的姐姐生死不知，黑蝠王偶然失控，在这个可能导致异人族毁灭的战争边缘，你们却还在想着争权夺利？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人击退过克里帝国的侦察舰队、与所有氏族达成和平协议吗？”

“难道你就可以吗？”

“我不能，所以我会将指挥权重新交给黑蝠王。”

即便不知道是谁在说话，水晶那张写满倔强的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她很年轻，但在这个生死存亡的关头她却表现出了异常的成熟，她故意穿着仪式长裙而不是最喜欢的紧身战斗服，就是为了利用宽大的长袍掩盖自己发抖的肢体，在此之前她从未想过用这般口气与这些值得尊敬的长辈说话——随着对话越来越多，她的视角逐渐脱离自己原本的位置，水晶的恐慌也逐渐平息——她开始感觉这些曾经值得她仰望的、充满智慧与力量的阿提兰王室长辈显露了令人作呕的丑恶面容。不是没有人对她暂时接替阿提兰之王和阿提兰王后在基因议会的发言权表达不满，但美杜莎和黑蝠王早就拟定了继承顺位，水晶作为第二顺位继承人在此刻毫无争议，想要否认她就必须否认阿提兰王室的统治权。

“你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他一样在隔离房里待了一百个地球年，也没有任何一个人像他一样目睹了入侵者造成的惨剧，如果你们看到了他所见之事，又听见挚爱生死不知，我相信任何人都有可能精神崩溃。现在那些氏族联军战士就在休息室里，你们任何人都可以问他们问题，阿提兰王室内部没有秘密。黑蝠王很快就会恢复过来的，他将再次领导阿提兰王室以及其他四个氏族，甚至包括另外一个从不参与阿提兰事务的氏族。”

“他真的能恢复吗？”一位看起来十分苍老但身体依旧壮硕的老人问道，“如果他能率领异人族击退入侵者，那么我就不会对我的兄弟之死做出任何指控。”

“只有他能做到，如果你们有意见，欢迎向他提出。”水晶愤愤不平地说道，“他不会放弃阿提兰人民，永远不会，因为他比任何人都深爱阿提兰。”

“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做到，我肯定是说大话了。”

几分钟后，水晶便哭丧着脸坐在休息室的弧形长沙发上，将脸埋在仪式长袍的袖子里。这件衣服还是她接到通知之后，派人紧急从美杜莎的衣柜里翻出来的，也没有管合不合身就从脑袋上套了进去。在漫长的时光中诞生了无数宫廷礼节，今天光是她想到的，她就至少违反了一百多条。“我不知道我们正在面对什么，我不知道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我说了谎话……”

“你做得很好。”恶棍氏族战士瞥了一眼黑蝠王，翻译手语，“你帮了我的忙。我本不应该让你去面对那些人，但我担心……被伤害……我知道他们会说出什么样的话，我担心我会再次情绪失控，然后伤害他们。即便他们并不拥有王者之心，认为自己可以脱离阿提兰独活。”

“你会击败入侵者，对吗？”水晶抬起头，期待地看着黑蝠王，“我想和你并肩作战。”

黑蝠王犹豫了一下，然后重重点头。

这个动作不需要翻译，不过在此所有氏族联军都松了口气。他们曾经直面过入侵者首领，那位人类君王，这给他们造成了挥之不去的心理阴影和屈辱，就好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在他们的灵魂中烫出伤疤，即便知晓那是毁灭阿提兰的入侵者，他们永远也无法忘记那位人类君王的宏伟身姿，面对上位者的恐惧与发自灵魂的尊崇很难抹去。这些氏族战士都意识到了这个情况，但他们的理智还是不希望黑蝠王拥有同样的想法——即便他们不知晓地球历史，不知道彼得三世这样一位腓特烈大帝崇拜者会做出怎样的决策，他们的直觉和智力也明白，黑蝠王绝对不能在心理层面产生任何软弱。

小主，

同时他们也担心那位人类君王出现在正面战场上，尤其是平民氏族的正面战场上，那将会动摇异人族的战斗意志。任何从基米利安氏族返回的人，包括黑蝠王，没有任何人将那位人类君王所说“通过基因检测即可豁免”的政策告知任何人，毕竟只有平民氏族才有可能通过检测，基因高度变异的其他氏族不可能幸免，因此现在他们只认为那是人类君王挑拨离间的计策和心理战术。

“召集其余四个氏族的基因议会代表，我将宣布一项决议。”黑蝠王做出手势。他知道此刻基因议会的氏族代表已经被刺客斩杀，此刻留在基因议会的其他氏族成员均无代表，但这并不妨碍他的计划。他在数据板上写下一行字。“四个氏族立刻从留在基因议会的官员中选出代表，并且必须接受心灵审讯。基米利安氏族不可选择巫师作为代表，立刻逮捕所有留在基因议会的巫师团成员，如果遭遇反抗则可以当场击毙。所有氏族代表立刻参与基因议会决策，不能延误。”

“这是正式命令？”恶棍氏族战士接过数据板，表现得有些兴奋，“是否需要加盖印章。”

“不要召回各个氏族的前线指挥官，你们将会成为氏族临时代表。”黑蝠王又做了个手势，“你们将手握本氏族权柄，直到我们击退入侵者，稍后你们同意的决议也将成为未来所有氏族联合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