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两个样式不在乾隆二十二样里头?”杨大师一上手就发现了这两款织锦花色的不同。
“这是真正的宋代宫样锦,因为工艺有些复杂,乾隆朝做了一些简化。”周至说道:“其实还是八答灯笼锦的底样,不过分了两种方纹,两种圆纹,每一种之间填各种团纹花样,每一种大纹章又分了宝蓝和米黄两种色调,大纹章之间还有淡蓝的双道平行纹理相连,纹理和大花之间又要填上各种折枝花卉,飞禽,文房等图案,这个花本就很大,至少得是五尺乘三尺的大小。”
所谓的织锦,其实就是在一个巨大的幅面上编织上花纹,但是并不是这个巨大的幅面上只有一幅画面,而是由无数块相同的画面拼合而成的。
一片单位面积上的花色,就称为一个花本。
花本也有大有小,越小的花本,落到织锦上的花纹就越简单,越重复,换成信息学语言来讲就是信息量少,人很轻易就看厌了。
越大的花本,能够装下的独立内容就越多,落到织锦上重复得较少,画面自然就更加的富于变化,信息量就更大,让人反复观看也不觉厌倦。
但是由于编织方式过于复杂,这样的纺织方式很快便被织工们无奈地放弃了,再到后来编织花本的技术失传以后,创造的技能就没了,织工们就只懂得“照本宣科”,按照花本织锦。
再到后来,因为各种原因,花本也失传了,织锦这种在宋代达到巅峰的中国最复杂的机织工艺,无可避免地走向了衰落。
即便经过明清两朝,南锦重新崛起,乾隆朝得到“二十二官样”倾力仿造,对于其中一些极度复杂的纹样,也只好做点减法,降低难度,方才制造得出来了。
不过这项工作在计算机的辅助下,那就是将画面分作极小的小元素细格,然后从最右下第一个元素读起一直读到最左上角。
然后将这些元素都按行取值,每一行用到的单色集合,就是这一行上需要用到的不同色的丝线数量,在按照织纬的规律,每一格只放一根丝线在经线之上,剩下的都在经线之下,这样就将花本复制出来了。
剩下的工作就是将花本转换为电脑提花机读得懂的程序,输入到机器里,就可以将仿制锦给织造出来了。
但是为了达到仿古绢的效果,用现代提花机肯定是过于精密准确了,因此周至忽悠蜀大考古系和杨大师合作,根据蜀都老官山汉墓出土的四台织机,复原出了蜀锦的提花织机,能够控制两片地棕和八十四片花棕,再弄了一台现代提花机控制的机械装置来控制它,加上三眠蚕丝和古法染色,最终成功仿制出了蜀锦。
然而这一次拿到宋裱的六朝四家画作之后,周至才知道自己还是草率了。
“老官山的织锦机是汉代的,虽然已经可以在不足五十厘米的宽度之下控制一万多根经线,然而依旧没有达到七八百年后宋代宫样提花锦的巅峰水平。”周至摇头道:“经过计算机的推演,我们发现要实现这么大的花本和这么复杂的纹样,织锦机的规模还需要变得更大,地棕依然还是两片,但是每一片的经线数量需要扩到现有织机的两倍,而花棕的数量,更是要多到一百二十六片。”
杨大师闭着眼睛想了一下:“那就得是现在织机的两倍宽,长……”
“四倍长。”周至说道:“但是我们都觉得不大可能,因为那样的话织机太占地方了。”
“的确是的。可是古人肯定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的呀?”杨大师是工艺大师,不是机械设计大师,顿时感觉脑浆都要烧开了。
“这个我们倒是已经猜出来了,汉代织锦机的花棕是八十四片对吧?每片花棕都放在织机的末尾,八十四片已经很长了。”周至说道:“因此到了宋代,肯定会对它进行改造,以满足为了更复杂的图案设计更多的花棕。”
“将八十四和一百二十六两个数字做比较,我们就可以发现他们有个公因数四十二,八十四是四十二的两倍,而一百二十六是四十二的三倍。”
“所以我们猜测,到了宋代,老官山提花织机的花棕不再是以平列的方式置于机尾了,而是将之变成了立体的,在织机尾部设计了三层,每一层安放四十二片花棕,如此一来,不但容下了更多的棕片,甚至还将织机的占地面积缩短了!”
“妙啊!”杨大师不由得大喜:“哈哈哈,只能是这样啊!大学生的脑子就是灵便啊!”
“知道了原理,改造起来就不难了。”周至笑道:“估计马上蒋院长就要来找你了。”
就在这时,周至的大哥大响了起来,周至一看来电显示:“嘿,说曹操,曹操到了!蒋院长来的,你们说巧不巧?!”
将通话键按了一下:“喂蒋院长……啊,我已经回来了,正好在蜀都,和杨大师一起讨论宋代八答绫锦的复原呢……什么叫上她一起?什么事儿啊?尼雅遗址,我知道呀,和田地区的嘛,只可惜上次去北疆太忙,都没有来得及去看看……什么?《汉武射蛟图》上的臂膊实物被发现了?!不是皮具是织锦?!好,我们马上到!”
“什么事儿啊?”见周至神色如此郑重,几人都吓了一大跳。
周至指向白板上被吸铁石钉压着的《汉武射蛟图》:“这次鉴定,专家们提出的最大意见,就是汉武帝手肘上这个臂膊,在以前的书画和考古实物中都没有见过,因此虽然难以挑出别处的毛病,对此画的真伪依旧存疑。”
“是呀。”费观说道:“刚刚你介绍的时候,不就已经说过了嘛?”
“蒋院长打电话来说,这个玩意儿的实物已经被发现了,虽然是汉地蜀锦,却在数千里之外的北疆和田,尼雅遗址的一所古墓当中!”